Inkstone culture
溪硯文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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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硯飛雪銘千秋
喻曉
文房四寶為中國所特有,是中國文人必備和鐘愛之物。四寶一體,互相依存,缺一不可。也許在西方人看來,硯不過是一塊普通的石頭,但在中國文化人眼里,硯就太有講究了。它的材質(zhì),它的紋理,它的顏色,它的水眼,能品出許多的玄機,甚至能追索到地球生成時的妙諦。四寶中惟硯風格獨標,不僅可以實用,還可作為藝術(shù)品收藏,繼世傳家。
我不敢以收藏家自詡,但我早就有了中國的四大名硯。1996年秋天,中國報紙副刊研究會在廣東肇慶開會。肇慶古稱端州,是“天下第一硯”端硯的原產(chǎn)地。武夫?qū)殑?,文人寶硯。王羲之把筆墨當作鎧甲戈矛,把硯當作城池,文房四寶是他用武的家伙。文學大家蘇東坡與端硯有些淵源,自幼就把端硯視為最愛,認為“文人之有硯,猶美人之有鏡也”。端硯在歷史上名聲很響,人人皆欲求之。作為主辦方的肇慶西江日報當然知道大家的心理,因此為每人準備了一方硯石。據(jù)說最佳者產(chǎn)自老坑,有水眼。收到禮物后,我和同室光明日報文藝部主任蔡毅仔細端詳,沒有發(fā)現(xiàn)水眼,稍有遺憾,但滑潤細膩是絕對一流。
歙硯是黃山一位部隊的戰(zhàn)友送的;洮硯是蘭州的一位詩人朋友送的;澄泥硯雖產(chǎn)自山西絳縣,我見到此物卻是在五臺縣的河邊村。河邊村是閻錫山的老家,村前到處都是販賣硯石的,我當即就買了一塊。在我收藏的眾多硯石中,有一塊頗有些因緣。上世紀80年代中期,我去山東出差,路過臨朐。那時我在詩刊函授兼任老師,突然記起臨朐宣傳部有一位年輕人是我的學生,我改過他的詩稿,發(fā)表在《未名詩人》上。我向宣傳部部長打探此人。回答說有,但今天下鄉(xiāng)去了。沒能見到這位未曾謀面的年輕人,心中有些悵然。晚上,我住在青州賓館,突然有人敲門,我開門通了姓名后,他一把抱住我,大呼“喻老師”。他氣喘吁吁,滿頭大汗,說自己是到得消息后,立馬搭車從臨朐趕過來的。臨朐到青州有幾十公里,不容易啊!他有點靦腆,有點難為情地對我說:跑過來,就是想見見您,也沒什么好送的,就帶來了一塊硯臺,當?shù)禺a(chǎn)的,留著做個紀念吧!事發(fā)突然,我不知該怎么辦,受之有愧,卻之不恭,面對這樣一位熟悉又陌生的年輕人,我只好接受。事后,我打開包裹的報紙,發(fā)現(xiàn)這是臨朐的紅絲硯,墨綠中有一縷紅絲飄蕩??吹竭@縷紅絲,我就想起一顆年輕的詩心,和詩心里跳動的那份真誠。
歷年來,我見過的硯不少,有帝王殿闕的,豪門大宅的,雅玩古齋的,文人書房的,大小不一,形狀各異,應有盡有。最使我驚詫的是山東棲霞牟氏莊園里的“龍硯”。兩塊材出河北易縣的巨硯黑如墨玉,長13.6米,寬3.1米,厚1.35米,共重134噸。上面鐫刻著龍、鳳、龜、古松、大海等吉祥物,由20個雕刻家集體創(chuàng)作完成。登臺一望,洋洋大觀。這硯之大,超出了我的想象。國人好大喜功,總想爭頭彩,總想得“天下第一”,此硯又是一例證。
今年春節(jié),文友劍宇先生給我發(fā)來微信,談及家鄉(xiāng)的溪硯,以及有關(guān)此硯的一些逸聞。慚愧,孤陋寡聞,溪硯產(chǎn)于離我老家僅10余公里的溪口,我卻所知不多,這和我離家已50多年有關(guān),因此我不得不抓緊補課,才算有了一些粗略的了解(其實,翻檢書柜,尋出一方鄉(xiāng)友劉德斌送我的硯就是溪硯,只是我以前沒有太在意罷了)。
溪硯出世已有些歷史了。大書家何紹基曾極力推崇過溪硯,認為它不亞于端硯。毛澤東韶山故居陳放的硯臺就是溪硯,說明他小時候上湘鄉(xiāng)東山學堂的事候,就是用這硯磨墨,練出了一筆好字。溪硯的最大特色是色彩豐富,不是單色,而是色彩多樣,有絳紅、碧綠、橙黃、淡青、紫羅蘭諸色??谷彰麑⑺蜗eサ母赣H曾在溪口籌辦過硯廠。雪花灘所產(chǎn)硯石為文人墨客所鐘愛,翰池飛雪,成為硯中上品。
在追索往事時,發(fā)現(xiàn)了一銘文,記敘清末湘鄉(xiāng)知縣胡竹安,與被梁啟超稱為“清代湘學復興導師”鄧顯鶴先生之間詩硯相酬的佳話。胡初贈鄧二硯,鄧深愛之;鄧又索第三硯。胡知縣也不是白送,說你收硯后,得給我寫詩。于是,“湘中萬古騷人魂,精氣不消結(jié)為石。晴灘飛雪自何年,落手虹光騰幾席。”“千秋事業(yè)非所堪,重語嘉貺徒滋慚。炎炎污白君知免,吾將守黑師老聃?!币皇资壮錆M了文人情懷的詩就面世了。
我們的老祖宗,最先是以瓦片當硯的。隨著社會的進步和文化的昌隆,硯便變得愈來愈講究起來,增添了許多精神的藝術(shù)的元素。金蟾吐水,翰池搖風,咫尺硯臺,銘刻心跡,成了中國的文化傳統(tǒng)。硯臺的品味往往映照出硯臺使用者的文化品味。“池硯蛙聲鳴不斷,一江春水伴君愁?!蹦咸评詈笾鲊票环S身僅存一硯,寫詩作畫,以度余生。岳飛曾藏一端硯,上銘“持堅守白,不磷不淄”,以明心志。齊白石珍藏一硯,楠木為匣,視為寶物。遇到偉人毛澤東后,他一改“不得與人”的初心,送給了鄉(xiāng)友毛澤東。毛澤東把齊白石送的字畫全部交給了國庫,唯獨把這一方佳硯留在了身邊,直至臨終。
蹀躞書房,反復把玩德斌小弟贈送的溪硯,心中生出許多感慨。雖沒有龍蟠鳳翥,也沒有墨池飛雪,但一方靈石,讓我想到了溪口那個記憶中十分久遠的水陸碼頭,想到了歷史滄桑的變遷,想到了硯池中曾經(jīng)翻騰流淌過先賢們的故事和影像。晨光初開,我把硯臺置于書案,研墨揮毫,真想淋漓出一腔老兵豪情。
2017年1月30日凌晨于望春齋